星空

你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这片星空了？你遗忘了星星，星星却一直在看着你。

一、

正值梅雨季节。雨淅淅沥沥下了约莫两个星期。

小山起了一个大早。屋外雨声依旧。他站在门槛边，看着屋内母亲收拾着自己的行李。他低下头来，看着脚上的布鞋。白布黑边，干干净净的，是母亲一星期前给纳的。

今天开始就有新的生活了吧。

灶台上煮着番薯粥，还没熟，只是香味寂静飘出来了，弥漫了整个炤间，温温的。母亲收拾完行李，开始热菜。小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，转身进了屋。

终于要去玉城了，从懂事开始就向往的城市。几乎每个大人看见他都会摸摸他的头说：“孩子要好好读书，考上玉城，考上就不用受苦了。”小小的他把叔叔伯伯的话记在心底，一点一点。随着时间越积越厚。有一天梦想压垮了心中的城墙。初一放寒假的时候，他在伯伯家看电视，看着电视机里的城市，有高高的楼房，繁华的商业街，装潢高档的酒店，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。那种感觉如水一般漫过了他。他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电视，只是那绞着衣角的双手泄露了他的秘密。他日日夜夜的学着，他什么都不知道，只知道要把所有的书都看完。每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动身赶山路到学校读书，晚上回到家天又已经黑了，匆匆吃过饭后继续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。母亲很无奈，也只得叹叹气。她知道孩子想要上高中，只是家里已经很难再支付高额学费了。她看着灯下看书的小山，盘算着该怎么凑钱。

努力是有回报的，小山一直相信。两年后，他真的考上了。他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城市离去的人。他还记得考试前的夜晚，母亲陪着他一起失眠，还记得考试成绩公布后她那一刻的欣喜。他想一定要好好争一口气，让母亲后半辈子享清福。

就这样，来到了玉城。小山执意不让母亲送，说是怕耽搁母亲。母亲也拗不过他，就送他到火车站。小山想着这样是好的，只是在上火车的那一刻便后悔了。他匆匆转过头去看母亲，奈何她的身影在人潮中慢慢隐去。他无力的望了望窗外的风景，这道演绎多少悲欢离合，拥抱或是流泪也挽不住人离去的风景。火车穿越偏偏田野，离了那偏远的山城。

二、

庆安中学有个很漂亮的钟楼，灰白的墙，黑色的顶，掩映在丛丛绿色中。小山最喜欢到钟楼上读书了，安静没有人会打扰。小山习惯早起。每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他就起来去钟楼上读书。早上清辉四泻，洒在少年素白的衬衣上，映照出好看的颜色。

小山在班上只认识一个人，他的同桌。她是个微胖的女生，皮肤很白，眼睛很大，喜欢一直盯着一件东西发呆。她的桌子里塞了各种散文集、诗集、小说。她叫微微，很爱看书。两个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。小山总觉得班上的人都不喜欢他。他想是不是自己是乡下来的缘故。紧张学业之余，他开始想念家乡的桃树林，后山的荷塘，还有收成时稻谷的清香。

月考过去。成绩榜出来了。小山拿了全校第三，语文成绩第一，他胜在了作文。作文题目叫《星空》。小山看到这题目的时候不觉怅然。有多久没有看星星了。初中三年几乎都是在写作业和看书中度过的。那些璀璨、那些美好还没与他见面就匆匆地从他生命中流走了。

“你们那里真的有这样的星空么？”放学的时候，微微突然叫住他。

“有啊，只是我也很久没有抬头看了。”小山有点吃惊。

“那毕业了，你带我去你们那里看好不好？”微微眼睛睁得大大的，看着小山。

“呃。好。”小山怔了怔，很快答应下来。

微微听到应允后，就笑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。

“我带你去个地方吧。明天早上你来学校的钟楼。”突然很想，把这个宝地分享给微微，这个可爱的女孩子。

钟楼不再是一个人的钟楼。每天早上，都会有一个女孩子倚在栏杆边，念着喜爱的诗句。男孩子坐在一边，或细细聆听诗句，或安静地看书。“谁此时没有房子/就不必建造/谁此时孤独/就永远孤独/就醒来/读书/写长长的信/在林荫路上不停地/徘徊/落叶纷飞。”她极爱里尔克的诗，一个个音节在她的口中而出溢满感情。

三、

班费丢了。

好巧不巧那天只有小山留在班级写作业。每个人对农村里的孩子总是有芥蒂，不多时全班都在议论宋小山偷走班费的事情。小山低着头，努力认真地写作业，可是书本上的字到了眼中就变成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字眼，宋小山是小偷。耳边的议论声无限地放大。到最后，他的四周充斥着漫天流言。微微递来一张纸条。只有短短的一句话：“我相信你。”隽秀的字被灼热的液体打湿，墨迹向四围晕染开来。整个下午匆匆而过。小山破天荒地什么也没听进去，脸色也差得很。

当事人的沉默并没有换来片刻的安宁。“宋小山偷走班费”事从班级传到年级，再从年级传到政教处。小山的班主任向政教处万般保证后把小山叫到了办公室。

“小山，老师也相信你没有做出这种事来。但是钱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不见了。现在学校里又都在传是你偷了钱，你证明给大家看好不好？”

小山低着头，说不出话来。怎么证明，能怎么证明呢？

小山成了全校漠视的对象。只有微微跟往常一样。

又是一个清晨。钟楼上女生孑然而立。跟往常一样，她轻声念着诗，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人在一旁倾听了。

小山他还好吗？

翌日，小山的母亲自家中赶来。办公室大门紧闭，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。过了很久，门吱呀一声开了，宋母红着眼从里面出来。后面跟着宋小山。过道边站满了学生，大家都小声地议论着。微微站在人群中，担忧地看着小山。他也不顾众人目光，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的后背，提着包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。

下午，公示栏就贴出了一份检讨书。署名是宋小山。

事情的热度很快退去，众人又有新的八卦可以当做饭后茶点。只有小山，只有他永远记住了母亲的无奈和他的不甘。可是他屈服了，只能屈服了。那天上午在办公室里，他才知道，丢钱的生活委员是校长女儿。若只是几百块，她大可拿自己的零花钱出来补上，但若是丢了几千块，她也没有这个能耐了。所以只能谎称是被人偷了。事后她跟父亲承认了一切。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不是承认即可了的，学校只能瞒住事实，将错就错了。小山承认，他就可以三年免交学费，若不承认，以后在学校的日子也不会好过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小山是知道的。所以他选择了前者。

就这样校长先生花了三万块补上了丢失的几千元。

四、

宋小山与林微微似乎决裂了。

高二的时候，小山选了文，微微留在理科班。他们自然而然也就分开了。之后，二人就再也没有讲过什么话了。路上遇见也装作不认识或是没看到，钟楼上也只有微微一人有去。小山似乎遗忘了它，也遗忘了当初的承诺。

高三来临，每个人都匆忙起来。微微却消失了。

小山是不知道的。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注别人了。

高考结束了。漫长的等待之后，小山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北大。七月，他回校收拾行李。在钟楼的樟树下碰见了她。似是很久没见微微了。她的短发长长了，人瘦了很多。许是因为高中生活结束了，小山见了她也没了平日的尴尬。他淡淡地冲微微笑了笑。在擦肩那一刻，微微拉住了他。

“小山，我想去你们家乡看看。”她声音一如既往好听。

两个人坐上了南下的火车。小山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。他故作镇定地看着窗外的风景。三年前的风景倒一遍，倒成如今。他看了看身边的女生，她已经睡着了，蹙着双眉。小山在想，这三年自己到底干什么了。似乎只有学习，只有学习。

宋母热情地招待了微微，倒是微微一概平时外向性格，道谢微笑，显得她礼貌且疏离。晚上的时候，她独自跑到后院去，躺在草地上。

终于，看到这片星空了。天空纯净明朗，星星很多。微微就躺在那里，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说。小山在她不远处躺下，他很想问微微她在哪里读，但是又不好开口。两个人就这么无言望天。

这片星空一直没有变，变的可能只是看星星的人罢了。

大学生活是丰富的，小山交了很多朋友。一日，小山参加某个朋友的生日聚会。朋友的好友圈很大，大家都半熟半不熟地一起聊天喝酒。突然，有个男生问小山：“宋小山，你还记得林微微吗？”

这之后，他才知道微微高三时就辍学了，因为她爸涉嫌贪污入狱，她家也被封了。

也许在那个时候，属于她的星星就坠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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